时近夜里十点，宾大医学院生物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欧文·米切尔教授带领着几名学生，尝试从人胚肾细胞中分离麻疹的致病体。

“米切尔教授，外面来了一个日本人，说是你以前的学生。”一位留着短发的女学生拿着一叠表格走进实验室。她刚进入这个小组，目前只负责清洗仪器、填写数据等基础的工作。

米切尔教授放下手中的试管，不苟言笑的瘦削面容犹如一块坚硬的石板。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让学生把来客打发走，但这次他一反常态，严肃的面孔染上了怀疑的色彩。

“怎样的日本人？”

米娅有些紧张。每当她被教授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总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嗯——，”她不敢直视教授的眼睛，犹犹豫豫地说道，“个子不高，大概只有5.2英尺。年纪看起来很小，我原以为他是高中生。”

“好吧，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实验室外面。”

教授招来助手吩咐了几句，快步离开了实验室。他刚一走，米娅就听到了近旁一句议论，音量小到只有她能听见。

“不会是那个可怜的Shiki Mishima吧？”说话的是在宾大读了四年博士还未毕业的比利·克劳德。

“怎么回事？”米娅好奇地问道。她是从威斯康辛大学过来的，对教授过去的学生不太了解。

比利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他一边将一盘培养皿放入实验用冰箱，一边打量着实验室门口的方向，似乎是害怕教授突然回来。

“你读过教授那篇关于麻疹病毒的论文没？就是在科学院获奖的那篇。”

“当然读过！你不知道我看完论文后内心有多么激动。教授确立了研制麻疹疫苗的具体方向。我相信十几年后，世上的母亲们不会再为麻疹患儿忧心忡忡了！”米娅不仅读过那篇论文，更因为那篇论文选择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米切尔教授为自己的博士导师。

“呵！”比利不以为然的冷笑声让米娅吃了一惊。她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有一个传闻，据说那篇论文的真正作者是Shiki Mishima。米切尔教授盗窃了他学生的论文！”

米娅用力地咬着嘴唇。每当她听到难以置信的话，总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另一方面，米切尔教授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与Mishima重逢。

他坐在私人办公室的桌子后，冷冷地注视着昔日的学生。

“Mishima，你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呢？当初是你自行离开学校的。”教授的言辞听起来似乎并不太欢迎对方。

三岛微笑起来，嘴角抿起了一个小小的梨涡。米切尔教授皱起眉头，他向来厌恶三岛日本式的笑容。每当他摆出那副彬彬有礼的温顺面孔，教授便感觉遭受到对方无言的嘲弄。

“米切尔教授，看到你现在还是如此健康，学生由衷喜悦。我这次是代表日本参加华盛顿的一个医学会议，顺便到此探望恩师。”他恭敬地说道。

米切尔教授怀疑地审视着三岛。

“你？代表日本医学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放弃医学了。三年来，我没见你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过一篇论文。”

三岛依旧保持着谦卑的笑容，犹如毫无攻击性的小羊。

“家母在我小时候，给我讲过中国的一个古老故事。故事里，有一只鸟三年不飞不叫。然而等到时机成熟，这只鸟便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教授铁板般的面孔终于裂开细纹。瘦削脸颊上的肌肉牵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冷笑。

“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东方故事里的鸟？”

三岛不置可否。他的眉眼弯弯，语气轻缓。

“这几年，我在远东的一所最好的医学机构搞研究。我的祖国很重视医学，国家拿出难以想象的巨额资金支持我的项目。这次我来美国，就是要向世界宣布我和我的团队三年来取得的伟大成果。”

教授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肌肉一紧。他防御性地交握双手，故作镇定地问道：

“不会是你已经成功分离出了麻疹病毒吧？”

三岛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这是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题。教授目睹他的反应，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对方随之而来的话又像一块石头堵在教授的胸口。他感到血气上涌，呼吸困难。

“那种小儿科的研究课题，我在三年前就让给教授了。学生一向尊敬老师，怎么会回来和老师抢呢？”三岛笑眯眯地说着，轻言细语犹如和煦的春风，“米切尔教授，你会为我骄傲的。我这次带来的研究成果，必将震惊整个世界。不，它将改变人类历史。”

说完，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慢着！你这几年到底在研究什么？”米切尔教授再也无法保持虚假的镇定，他跟着从桌子后站了起来。

“不用着急，教授。”三岛笑着朝教授走过去，他的右手伸进了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很快你就会在全国放送的广播里听到答案了。”

教授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

三岛的笑意更加恭敬了。他走到教授跟前，掏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瑞士莲巧克力。

“我记得教授爱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这次学生来得匆忙，没有为教授准备日本的礼物。小小意思请笑纳。”

米切尔教授盯着三岛双手递来的盒子，没有伸手去接。

对此，三岛并不介意。他将盒子放到办公桌上，谦顺地说道：

“教授，你还记得你推荐我去德国的科赫研究所做学术交流的事吗？我在德国期间，教授发表了那篇获奖的麻疹论文。那时我和教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误会。”

“我当时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只要多等一年，我会让你顺利拿到博士学位，是你自己离开了！”教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很诧异，三岛的眼中没有怨恨，清澈得犹如一汪泉水。

“没有拿到宾大的博士学位至今让我感到遗憾，但我明白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三年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没有米切尔教授，我恐怕不会是现在的我。在德国我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找到了真正的人生目标。所以，这一切都是拜教授所赐。米切尔教授，我是真心想向你表示感谢。作为我的老师，米切尔教授一定会名留青史的。这盒巧克力，就权当是提前为老师庆祝吧。”

……

三岛离开后，教授坐在摇椅中，两只眼睛盯着桌上的红色盒子。过了一会儿，他打开包装，拿起一颗塞进了嘴里。

顿时，香甜的味道伴随着浓郁的酒香充盈整个口腔。

教授满意地点了点下巴。

酒心巧克力……没想到Mishima还记得他喜欢的口味。教授看了眼盒子里剩下的巧克力，盘算着将它们分享给实验室里的学生们。

如果Mishima说的是真的，那不久后，他的名字就要传遍全美国。如果不是真的，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损失。

教授这么想着，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