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陆氏医馆内聚集了一大群人，有卫生署的官员，警局的探员，以及背着消毒液四处喷洒的医务人员。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凝重而惶然的色彩。有人小声嘀咕着，似乎害怕音量一大便会使他们担心的事情变成现实。

纽约警局的詹姆斯·道尔警探走进诊所，立刻注意到沃尔夫那头显眼的红发。安娜·沃尔夫是纽约警局唯一的女法医，与道尔年纪相当，因求学和工作错过了最佳的结婚时机。她身材高挑，不施粉黛。一头披散的红发宛如火焰惹人眼球。

此时，她正拿着一份报告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说话。

警探快步上前。

“诊所医生呢？”他径直问道。

“已经被带回警局调查了。”

警探目光一沉，压着嗓子继续问道：

“疑似病例确诊了吗？”

安娜·沃尔夫抬眼看了警探一眼，五官分明的面孔像平常那样波澜不兴。

道尔警探见识过沃尔夫可怕的冷静。曾经有一个热烈追求沃尔夫的警局同事，在一次执勤中被黑帮的自制炸药炸得面目全非。沃尔夫过去验尸的时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目前发现五例，已全部确诊为肺型鼠疫。”她将手里的报告递给警探，“这里有五个人的详细资料。他们都是唐人街的居民，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六十七岁。这些人患有慢性病，长期在陆氏医院接受治疗。”

肺型鼠疫发病迅速，若抢救不及时两三天便会死亡。最恐怖的是，这种病可以通过呼吸、交谈等在人与人之间迅速传播。

道尔警探拿过报告翻了翻。五名患者发病时间非常集中，全部是昨晚出现高热症状，几个小时后即出现了胸痛、咳嗽、呼吸困难的病症。

“病人现在怎么样？”

“由于上报及时，五名病人已经被卫生署紧急转移到长老会医院接受隔离治疗。”这么说着，沃尔夫转头看向旁边的白大褂。她对警探介绍道：“这位是长老会医院传染病科的休斯医生，他负责协助警方排查与五名病人有过接触的人员。在排查完毕之前，唐人街必须戒严。卫生署官员已经通告了警局，上面已经派出人员增援了。”

警探听沃尔特说完，朝休斯医生点了点头，自报家门。

“你好，纽约警局詹姆斯·道尔。”他没有时间亦没有精力与对方寒暄，下一句便直接问道：“五名病人的传染途径确定了吗？”

“正在调查中。”

警探勾起嘴角干笑一声。他直直盯着休斯医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五个人不会都是被唐人街的老鼠咬了吧？未免也太巧了……对了，他们还都是陆氏医馆的病人，而陆博士本人又是一名传染病专家。”

他与陆博士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1939年的洛克菲勒研究所风波中，那位华人医学博士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真是不可思议。他的身边总是笼罩着罪案的气息。”警探抽出一根香烟点上。芝加哥医学院的霍夫曼案、菲利普教授案，以及现在他手头上正在调查的那起案子，都与陆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烟雾升腾中，警探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道尔警探，你这样的怀疑毫无根据。”反驳他的是沃尔夫医生。

“如果不是陆博士处理妥当，这场灾难恐怕会不可收拾。”沃尔夫医生不赞同地瞪了警探一眼，“肺型鼠疫一开始很容易被误诊为急性肺炎，幸亏陆博士是这方面数一数二的专家。他马上为病人做了细菌检测，及时将结果通知了卫生署。在我们赶到之前，他给诊所内所有接触过患者的人都做了隔离检测，并紧急注射了鼠疫疫苗。这些人中除了两名家属，其他人都没有受到感染。”

警探不予回应，他扭头朝诊所内看去。一个十几岁的华裔少年站在诊疗室里，另有两位警员正在四处翻找着什么。

此时，一位卫生署的官员走了过来。他面色凝重地向沃尔夫和休斯医生打了招呼，又和警探互相做了介绍。

他将头凑近道尔警探，压低声音。

“我们查清楚了病菌来源。在医馆厨房内，检疫人员在一个中药煎锅内发现了鼠疫杆菌的残留。确诊的五名病人由于自家煎药不便，委托了医馆代为煎药。那些药汤由医馆助手叶煎煮好了，送到每家每户。很显然，致病菌最初是通过消化道感染。”他摇了摇头，“真是疯子的行径，不是吗？”

“等等！”沃尔夫医生挑了挑眉，“我对中药有一些了解。煎药过程中，鼠疫杆菌根本耐不住高温的。”

卫生署的官员随即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

“很遗憾。”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警探和休斯医生，最后落在沃尔夫医生身上。

“长老会医院出检测结果了，这是一种人工培育的强化型变异病菌。与普通鼠疫杆菌相比，变异体更耐高温，潜伏期短，毒性也更大。”

“啧，真够厉害的！”在两位医生惊讶的抽气声中，道尔警探出乎意料地大笑着感叹了一句。

这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警探神态自若。他猛吸了一口烟，扬了扬眉毛，朝另外三人说道：“我去里面看看。”

说完，他朝诊疗室的方向走去。

大概六平方米的房间内，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人打开了。两位警员不断从里面翻出各种纸质材料，叶庭生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在找什么？”道尔警探跨进门问道。

其中一位警员认出了道尔，他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报告警探，我们在奉命收集这间诊所的病历。”

警探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杂乱的桌子上。上面堆满了医疗书籍、杂志和文件材料——全都是刚刚被翻出来的。

病历本按照患者姓名的字母排序，放置在一个个纸箱内。

他弯腰从纸箱内拿起一本，随手翻开。诊所医生分别用中英文做了极其详细的病历记录。警探叹服地放下本子，目光继续在纸箱间游走。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标注着字母I的纸箱上。警探的灰色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芒。他将整个纸箱抱起放到桌子上，开始一册册翻找起来。

很快，他发现了要找的目标。警探吹了一声口哨，朝着手中的病历本吹了一口气。病例封面上，姓氏一栏写着“KenichiIto”的字样。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病历本，迅速浏览了一遍。

果然……那个日本人与陆博士有过接触。

“喂！”道尔警探朝叶庭生招了招手，“20号有个日本人来这里看病，你有印象吗？”

庭生对警察没什么好感，冷冰冰地说道：

“几天前是有一个日本人来看诊。”

道尔警探拿出一张照片举到庭生眼前。

“是这个人吗？”

少年看了眼照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他和你家医生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那时我在给其他病人包扎伤口，不在诊疗室。”

警探收起照片。像是要鼓励庭生的诚实，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糖，抛给了少年。

“你也许应该换一个师傅。”他建议道。

这句话引起了少年的反感。庭生将巧克力糖丢进了垃圾桶。

“医生救了很多人。我觉得纽约警局应该换一个更称职的警探。”

道尔警探笑了起来，他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眼角堆起几根愉悦的笑纹。

他保持着这样的笑容将那册病例塞进了公文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诊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