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酒店的外围，停了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警戒线外，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他们大都是附近的居民，甚至很多人都认识死者瑞恩·什拉齐医生。

“喂喂，我听说是被人毒死的，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侄儿弗朗克就是那家酒店的招待，他和前台都跑进房间看了。什拉齐医生的样子，绝对是中毒死的。”

“上帝啊，谁会毒死他？什拉齐医生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好人。”一位老妇人一边哀叹着，一边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嫌犯好像是一个中国人吧。弗兰克说什拉齐医生出事前，与一个中国人在酒店房间里见了面。之后他们再去医生房间时，看到的就只有医生的尸体了。凶手不是那个中国人还会是谁？”

“啧啧，说不定之前那起火灾也是中国人干的。说起来，什拉齐医生会和中国人有什么恩怨？”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什拉齐医生十几年前可是和日本人合作过的，后来又和一个日本留学生有来往。九月份我去医生的诊所看病，正好见到一个日本记者来找医生。那人带着一台相机和一册记事本，说是要采访医生过去在非洲的经历呢。”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什拉齐医生卷入了中国人与日本人之间的麻烦了吧？”

“哎，谁知道？中日两国打仗都好几年了，能不互相仇恨么？要我说，亚洲人自己的事情，咱们美国人还是少掺和比较好。什拉齐医生如果不和这些‘黄祸’来往，说不定就没今天这种下场了！”

人群这边正说得起劲，另一边两名警察抬着一个尸袋从酒店出来，直接上了救护车。随后，一位高个子警官和一位红头发的女法医并肩走出来，两个人不知在谈论着什么。

“这难不倒你，詹姆斯。你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氰化物中毒。”沃尔夫医生说着走下酒店门口的台阶。火红的头发盘在她的脑后，衬托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她走到车边，抬眼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道尔警探。

“从你发现死者的时间往前推，什拉齐死亡不超过半个小时。死者的腰部有一个针眼。如果是氰化物注射，一分钟以内就能造成急性死亡。这种毒物一般人可拿不到。”

道尔警探伸手摸了摸下巴处的胡茬，斜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人群。夜色阻挡不了人们对凶杀案的好奇。围在酒店门口的除了大量市民，还有闻风而来的新闻记者。

“如果凶手是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的前研究员，又是一名执业医师的话，要搞到一点氰化物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沃尔夫医生皱眉，她原本就有些严肃的面孔此刻变得更加冷艳。

“两年多前我就想提醒你，不要轻易怀疑一位投身于人类医学事业的科学家。你们之前的怀疑，毁掉了一位很可能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青年学者。那起案子对你们来说，最多就是一个结案报告。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它意味着被剥夺的终身理想。”说完，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

车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道尔警探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他是一名刑警，刑警的工作之一，就是怀疑一切值得怀疑的人。

“把洛克菲克医学研究所前研究员陆博士的照片拿给酒店人员辨认。另外，房间里的杯子全部采集指纹。”他对身后的一位警官下达命令，然后跟着坐进了警车。

现场没有找到注射器之类的东西。如果能在死者房间找到陆博士的指纹，至少他可以先申请一张逮捕令。

失踪记者伊藤健一和瑞恩·什拉齐有什么关系？陆博士为什么会去拜访什拉齐？他们两个到底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

解开这一切谜题的钥匙，似乎就握在那个中国人手里。

道尔警探驱车离开，他没有留意到人群后隐藏的一双黑色的眼睛。

陆鉴山远远地站在白马酒店斜对面的路灯下，隔着一条七八米宽的街道。当他遥望警车驶离，抬起手臂将原本就压得很低的帽檐压得更低了。随后，他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半途折返回酒店，是想要向瑞恩·什拉齐医生询问一个之前遗漏的问题。关于那个日本留学生ShikiMishima，什拉齐医生是否知道他已经回到美国了？

之前他已经从什拉齐医生的口中，了解到野口博士在非洲最后几个月的重要情况。而那些由野口博士牵扯出来的线头，又仿佛受到未知力量的牵引，无一例外地系到一个名叫ShikiMishima的留学生身上。

那个谜一样的日本人，到底生着怎样的面孔，有着怎样的性格？看起来，他必须去一趟宾夕法尼亚大学。那里一定有他的档案。

陆鉴山离开白马酒店的时候，已经隐约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暴风雨的气息。带着潮湿海盐味的风暴因子像不断繁殖的病毒，潜伏在皮肉之下，等待着大爆发的那一天。

不过，纵然他察觉到了危险，他还是没有预料到瑞恩·什拉齐的不幸结局。当他返回白马酒店时，远远驶来的警车和救护车让他猝然停下了脚步。

他向下拉了拉帽檐，遮住了半张脸。黑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酒店入口的一举一动。当道尔警探从酒店里走出，他立刻就认出了对方。

不出意外，他会再次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说不定就是现在，一车警察正朝着陈记茶餐厅驶去。

即使他预先将事件设想得足够糟糕了，也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到如此地步——那些人杀死了对他们的阴谋毫不知情的什拉齐医生！

陆鉴山紧抿着嘴唇。就像当年听闻菲利普教授死于毒品注射过量，他为自己没能挽救一条生命懊悔自责。除此之外，他胸中充斥着难以排解的愤怒。

他知道那些人害怕罪恶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之下。接下来的每分每秒都至关重要。他必须赶在事态无可挽回之前揭开YH的白色面纱。

陆鉴山匆匆行走在夜色中。他没有返回唐人街，而是在白马酒店相邻的街区找了一个电话亭。关上门，他迅速拨通了陈记茶餐厅的电话号码。

“妈，是我。”他埋头盯着电话机上的金属圆盘，“出了一些事，我暂时不能回去了。接下来的话，您一定要好好听我说。”

“如果有警察上门，您就如实说我没有回去......给您和爸爸添麻烦了......不用为我担心，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陆鉴山又简短嘱咐了几句。

养母并不多问，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然后，她竭力用平常语气对儿子说道：

“下午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来找你。我说你出去了，大概夜里才会回来。那位姑娘说不妨事，一直在家里等着。”

“是来看诊的么？”

“不是。她说自己姓沈，是苏州人，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是你高中好友的妹妹。”

陆鉴山闻言，蓦然想起昨日被他放在了抽屉内的电报。那是沈沧澜发给他，拜托他代替自己去看望小妹沈纫兰的。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他竟完全忘记了那封电报。

一想到沈沧澜，陆鉴山的内心一阵刺痛。如今，他仍不知对方下落。如果那位来访女士果真是沈沧澜的妹妹，他实在不知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她。

她，知道自家大哥出事了么？

陆鉴山抬头看向电话亭外面。不远处有一家叫做梅勒斯的酒吧。酒吧门口的霓虹灯招牌上，有一只穿着靴子的猫，神气地竖着尾巴。酒吧里，传出欢快的乐曲声。陆鉴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猫，对着话筒说道：

“妈，您帮我转告那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