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银行内外

曼哈顿金融街上,银行鳞次栉比。26日早上,瑞士银行刚开门就迎来了两位尊贵的东方客人。一位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士挽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走进大厅,亲密的样子使人禁不住联系他们是一对刚迈入婚姻的新婚夫妇。

银行的VIP客户经理托马斯·唐纳德接待了他们。他将两人请入贵宾室,询问了他们的身份和来意,查看了沈女士的各种证件。

所有的证件都是合法的。银行经理带着职业的笑容将证件递还给美丽的女士。接着他拿起桌上的电话,低声吩咐了秘书几句之后,他从真皮沙发上站起身,准备亲自带领两人前往银行保险库。

若说当今世上安保设施最完善、收藏珍宝最多的地方,阿道夫·希特勒设在巴伐利亚的鹰巢算得上其一,瑞士银行的金库大概算得上其二。

金库设在地下几十米深处,一路上要跨过多道密码门。三人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间有着五十多厘米厚度水泥墙的房间,里面只有一排沙发,一个大理石桌子和一个五层书架。桌子上的瓷盘中放着巧克力、曲奇、糖果等零食,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籍。陆鉴山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书目,除了英语,也有法语、德语、希伯来语、俄语等国外书籍。除了简单的陈设之外,水泥房的另一侧还有一道铁门通向更深处。唐纳德向陆鉴山示意,让他在水泥房中等待。

“抱歉,我只能带这位女士继续向下。沈先生寄存物品时,领取代理只写了他妹妹的名字。”

“没关系,我能理解。”陆鉴山点了点头,但还是朝沈纫兰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回以一个请君放心的眼神。陆鉴山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在这个眼神中烟消云散,他耐心坐到沙发上等待。

陆鉴山听到向下的电梯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内心翻涌着不可名状的情感浪潮。他对沈纫兰的欣赏喜爱之情越深,便越难向她提及沈沧澜一事。他原本不信神佛,现在却想要双手合十祈求上苍保佑沈沧澜大难不死。

作为一名医生,他不应将生命的存亡寄希望于神佛之上。然而现在,他是真心地想要跪下来祈祷。这样的想法,于他来说,尚属人生头一遭。

密闭的空间引人深思。陆鉴山的思绪由沈沧澜自身又转移到沈沧澜的委托上。

YH完全苏醒,神归月重返美利坚。

沈沧澜拜托他调查的日军密电,想不到最后竟在他妹妹的点拨下,解开了最后一个结。

根据沈纫兰的解释,电文中的YH,一定是日语YUKIHIME(雪姬)的缩写。只不过,她的真身并非日本传说中的美丽致命的妖怪,而是由医学博士野口英世发现于非洲黄金海岸的某种未知物。

YH究竟是细菌还是病毒,尚不得知。

从什拉齐医生的描述来看,野口博士最后似乎完成了菌(毒)株的提纯分离。他为这种未知物暂时取名为YUKIHIME。遗憾的是,在他对YH展开进一步研究前,他的生命猝然划上了休止符。

陆鉴山回忆着与什拉齐医生见面的细节。他像一只反刍的水牛,反复地咀嚼什拉齐医生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想起一个细节。什拉齐提到,那只叫做查理的小猴子后来失踪了,时间大概就是野口博士从沃尔特河谷回来的一个多星期后。

“大概是自己跑回了雨林里。”什拉齐医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陆鉴山注意到,什拉齐医生说这句话时,表情有少许不自然。大概什拉齐医生自己也有所怀疑,只是他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深究下去。

“那只叫做凯瑟琳的母鸡呢?”

“直到我离开非洲,它还活得好好的。最后我将它送给了鲁马酋长。”

非洲的话题到凯瑟琳这里便结束了。什拉齐在其后又讲到了他回纽约之后,弗莱克斯纳博士为野口博士主持了葬礼。

“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尽管弗莱克斯纳博士完美地主持了葬礼,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为失去这位日本爱徒而惋惜不已。”

弗莱克斯纳博士强忍悲痛,保持了一位老教授的风度与体面。葬礼之后他单独留下了什拉齐,他感谢对方在非洲疫区做出的贡献,并且在野口博士的遗物接收单上签了字。

“弗莱克斯纳博士看完了野口博士关于黄热病研究的所有资料。他毫不隐讳地对我说,如果早知会失去这样一位优秀的学生,他恐怕不会支持野口博士前往非洲。他将剩余的遗物接收工作委派给了他的秘书。我能够体谅到弗莱克斯纳博士的心情——他无法将爱徒的遗物一一过目。睹物思人,这对弗莱克斯纳博士来说是一项无法忍受的酷刑。”

听到这里,陆鉴山终于弄清楚,为什么在安德烈拿来的生物储存库物品清单上找不到YUKIHIME的记载。弗莱克斯纳博士只看了与黄热病相关的资料,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写着YUKIHIME字样的安瓶,他绝不会将它交给秘书处理。连一个正式名称都没有的YUKIHIME,很可能被大意地放置到生物储存库的一角,长久地被人遗忘了。

直到1939年春,日本军医内藤良一造访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打破了弗莱克斯纳大楼地下储存库多年的平静。

陆鉴山在当年的事件发生后,心底就抱着一个怀疑。他觉得,内藤良一的目的并非他宣称的那样,只是为了索要黄热病毒株。

什拉齐医生的叙述,使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两年多前的黄热病事件中,日本人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声东击西。中国古人的军事谋略,日本人同样学得精熟。

然而,另一个谜团亦随之而来。日本军人又是如何知晓YUKIHIME的存在的?

“什拉齐医生,你刚才说你将野口博士的私人日记本寄给了野口夫人?”陆鉴山问道。

“是的。博士在非洲的一年里,写了两大本的日记,连同博士的其他个人物品,我全部寄给了夫人。”说到这里,什拉齐的语调发生了变化,带着哽咽的颤抖,“你知道吗?夫人将其中一本日记回赠于我,是日记的下册。她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感谢我在非洲所做的一切。博士的日记是用日文写的,我和夫人都看不懂。不过对我们来说,日记本身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内容。”

陆鉴山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本日记现在还在你的手中了?野口博士的崇拜者甚多,我也是其中之一,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瞻仰一下博士的遗物?”

不料话刚出口,陆鉴山便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

“陆博士,你来晚了一步。半个多月前我的公寓发生了一起火灾,所有东西都烧成了灰烬。我到现在仍十分后悔,为什么不把那本日记随身携带?”什拉齐医生紧紧抓住椅子上的扶手,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他心中的懊悔与自责。

“天灾无可避免。”陆鉴山安慰道。

“不,恐怕并非如此。”什拉齐医生摇了摇头,“消防局的人告诉我,他们怀疑火灾是人为纵火。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与我有仇。”

“说来也巧,火灾的前一天,有一个日本记者来诊所找过我。他想写一篇关于野口博士的纪实报道。那天我忙于出诊,答应他第二天接受采访。我原本是想把那册日记给记者看一看的,谁知第二天发生了火灾。”

陆鉴山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灼热的火焰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烧起来。

“那个日本记者叫什么名字?”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伊......伊......”什拉齐医生努力回忆着。

“伊藤健一?”

什拉齐医生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怎么,陆博士也认识他?”

“他曾经到我诊所看过病。”陆鉴山没有详细解释,他现在急于打听另一件事。

“冒昧地问一下,除了你和野口夫人,还有谁看过博士的日记?”

“ShikiMishima。”

“!”

什拉齐医生并未察觉到陆鉴山的神色变化,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ShikiMishima是一位日本留学生,我是通过野口夫人认识他的。那时他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模样清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高中生,然而一番交谈下来,我羞愧于自己肤浅的以貌取人。事实上,Shiki的医学见识远高于普通的医大一年级学生。据说他的母亲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专门请了一位日本的医学教授作为他的私人老师。Shiki本人也与我提到过,他的母亲是野口英世博士的崇拜者。他受母亲影响,从小便将野口博士作为人生榜样,立志成为野口博士那样的医学大家。”

说到这里,什拉齐医生露出一个不自知的微笑,犹如一个疼爱弟弟的大哥。

“Shiki与野口夫人情同母子,每逢假期一定会到纽约来看望夫人。因为我与野口夫人保持着多年的友谊,他也经常到诊所来拜访我。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孩子。他让我联想到野口博士。我知道Shiki一直很想看看野口博士的日记本。就在我们相识的第一个圣诞节,我将博士的日记本借给他。两个月之后,Shiki将日记还给我,并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他表示,野口博士的日记让他受益匪浅,他发誓一定会沿着博士的足迹完成他未尽的事业。对此,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相信野口博士若活着,也会将这孩子视作足以传授衣钵的弟子。”

什拉齐医生提到ShikiMishima时的温情,直到现在还残留在陆鉴山眼前。他万万没有想到,什拉齐医生在这次谈话后不到一个小时,死于非命。

联想到之前在伍德劳恩公墓的惊险一幕,陆鉴山不得不怀疑,杀害什拉齐医生的凶手,或许和那天袭击他的亚裔男人有所关联。

那些藏身于黑暗中的凶徒,不希望有人查到野口博士,查到YUKIHIME的真相。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鉴山,心中的烈火燃烧得愈加炽热。他绝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野口博士的研究成果作恶。这不仅是为了野口夫人﹑什拉齐医生,亦是为了医学本身。

银行地下的水泥密室中,一位年轻的医学博士紧紧交握双手,在心中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