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旧案诡影(上)
傍晚,道尔警探和伊蕾娜从小镇的酒馆走出来,步行来到了乔治·菲利普教授的小别墅前。他俩是半个小时前到达小镇的。道尔警探谎称自己是旅行者。他从酒馆老板那里了解到,菲利普教授的独生女没有卖掉父母的宅子。她和丈夫定居在洛杉矶,这两年雇佣了一位女仆专门打理别墅的事情。
道尔警探站在庭院中,四下张望。有着三角形屋顶的二层小楼从外观上看,维护得很好。橡树林依旧繁茂,小楼前的山毛榉还是老样子。可惜的是,庭院里的草坪已经荒废了。这也难怪,一个女仆肯定是照顾不过来的。
空气中,飘散着几缕淡淡的幽香。
“这是什么香味?”伊蕾娜好奇地张望。
道尔根据记忆,将目光投向了庭院的东南角。果不其然,那里的两株中国梅开花了。夕阳下,点点疏红仿佛燎原之火,在一片清冷中热烈地绽放。
他想起之前到这里时,是1939年的2月底。院子里也开着红梅。
奇怪,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开花了?这种东方植物的花期有那么长吗?
道尔的心中划过两个问号。不过他没有余力去深究答案,他掏出口袋中的细铁丝,两三下就打开了房门。
伊蕾娜跟着他走了进去。
道尔警探环视起居室,别墅内部还是案发时的陈设。屋里里很干净,家具上没有灰尘。
男主人专属的单人沙发摆放在原处,地毯依旧是那张正方形的欧式印花毛毯。警探置身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走进屋子的那一刻。菲利普教授歪头坐在沙发上,神情平静地闭着眼睛。小臂以一种放松的姿态放在沙发扶手上,左手的袖子挽到了肘部以上。左侧扶手旁的地毯上,一根注射器在晨曦中泛着玻璃光。
可卡因吸食过量,意外致死……这是他两天后在结案报告中写上的死因。
这起案件发生时,伊藤按理说还在满洲哈尔滨当记者。两年半后,他为什么会对这起意外案件产生兴趣,又为什么会怀疑教授的死因?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查到什么了?
道尔警探痛恨自己明知记事本在伊蕾娜手中,却无法用强硬手段逼她交出来。
“这里就是伊藤健一来过的地方?”伊蕾娜盯着柜子上的相框问道。其中一个相框里镶嵌着一位中年女士的照片,另外一个则是五十多岁的瘦削绅士。
“是的。酒馆老板对他有印象。这种乡间小镇,一旦有陌生人闯入总会很显眼的。何况他还是一名亚裔。”
道尔警探一边说着,一边上了二楼。楼梯尽头正对着书房,左侧走廊通向两间卧室。他推开书房,里面也和起居室一样井井有条。书架上的书排列的整整齐齐,似乎从未移动过。
他记得书桌抽屉里有一张医学会议的请帖。根据记忆,他打开桌子右侧最上面的一格抽屉,一封精美的烫金请帖映入眼帘。
请帖是美国医学学会发出的,邀请了全美各大医学院、医疗机构的领军人物。会议时间是1939年2月23日至2月25日。地点是华盛顿亚当斯甘草酒店。
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的所长伽塞尔博士和菲利普教授均在受邀之列。2月24日上午纽约警局接到研究所的报警电话时,菲利普教授恰好就在返回纽约的飞机上。
道尔警探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和菲利普教授、格拉祖诺夫技师一同进入生物储存库的情景。他自知不是微生物的专家而保持谨慎,密切地监视着其他两人的行动。在今天之前,道尔警探从不怀疑这个过程中有什么疏漏——毕竟他亲眼确认了各类黄热病病毒安全地存放在冷柜中。
然而,此时警探的自信产生了动摇。他仔细回忆,又觉得自己并不是每时每刻都盯着他人的动作。面对那个储存着世界上最危险微生物的冷藏库,他无法保证自己的眼球不因好奇而四处转动。
就在警探陷入沉思之际,一个年轻女子惊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立刻冲出书房,从二楼的走廊探头望去。
一个年纪和伊蕾娜相仿的少女站在门口,诧异地盯着起居室中的伊蕾娜。她长得很壮硕,脸上有着健康的红晕,穿着乡下姑娘的服饰。此外,她右手拿着一把大扫帚,应该就是负责打扫这间别墅的女佣。
警探立刻认出了那是菲利普教授雇佣的钟点工露西,她是菲利普教授遗体的第一发现人。
原来,教授女儿聘请的女佣就是露西。
“好久不见,露西。”警探以一种熟稔的语气向少女问候。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女佣,发现这个女孩除了个子长高了一些,面孔也比记忆中成熟了不少。
露西最初的表情是疑惑,但是几秒钟之后她认出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
“你是之前调查教授死因的警探!”
“没错,谢谢你还记得我。”道尔警探无视了伊蕾娜质问的目光,他走到了露西面前。
“我这次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个情况。”他低头直视着露西的眼睛。他了解像露西这样的女孩,她们聪明能干,交给她们的活儿她们总能干得很好。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伊藤照片。
露西看了一眼,稍稍露出意外的神色,但她很快就收住了。她没有回答警探的问题,而是大胆反问:
“这人做了什么坏事吗?”
“没有。他是这位女士的未婚夫,”警探指了指伊蕾娜,“他失踪了,我负责找到他。”
“噢!”露西叫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伊蕾娜身上。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么漂亮的女士会被男人抛弃。很可能是她的未婚夫遭遇了意外,这真是太让人同情了。
“所以,你愿意帮助我吗?我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伊蕾娜配合地挤出了一滴眼泪,楚楚可怜地望着露西。她这么做并不是想要帮助警探,她渴望知道伊藤健一的消息。
“我很乐意帮你找到未婚夫。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么说,你的确见过他了?”警探挑了挑眉。
露西点了点头。
“他说自己是记者,想要写一篇关于菲利普教授的报道。最开始我拒绝了。我讨厌记者。他们长篇大论地描述教授是一个瘾君子,却不愿意告诉人们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
“但是伊藤最终还是说服你了?”伊蕾娜问道。
“是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他告诉我,他只是想要还原真相。他保证他会写出一个真实的医学教授。”说到这里伊蕾娜停顿了一下,“那天记者先生也是站在这间起居室里,问了我很多问题。”
“他问什么了?你还记得吗?”
“大部分都是询问教授去世前一天的情况。我想这些你都了解的,警探先生。你们之前也问过我很多遍。”
“难道你们就没有谈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之前你没有跟警察提起的情况?”
露西闻言,下意识地收起肩膀,轻轻抿了抿嘴唇。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警探先生,我没有向你们隐瞒任何情况。当年我是怎么和警察说的,后来也是同样向伊藤记者这么说。”
道尔警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太急于找到线索了。
“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他的脑筋转得飞快,“教授是你尊敬的人,突然去世一定让你很难过。人在那种状态下,很难想起所有的事情。这种情况我常遇到。案发一两年后,目击证人补充新的证词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已经将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何况,你们不是要找伊藤记者吗?他在这里逗留了一天而已,和我谈完话后就离开了。我根本不知道他之后去了哪儿。提到这个人,真是让人失望。他答应过我,会把发表的报道寄来。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我一直没收到他的报纸。”露西越说越激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扫帚的长杆。
“好吧,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要打扫屋子的卫生吗?希望我们没有耽搁你太多时间。”警探的目光落到露西的扫帚上。
两分钟之后,道尔警探和伊蕾娜走出了别墅。绕过橡树林之后,警探回头朝别墅望去,只见白色的三角屋顶犹如斗笠盖在房子上。二楼的窗户紧闭着,拉上了米黄色的窗帘。
“那个女孩在说谎。”伊蕾娜的低语搅动了乡间清冷新鲜的空气。
“为什么?”警探往嘴里塞了一根香烟,掏出了打火机。
“因为我的职业。”她停顿了一下,马上又补充道,“各种各样的人见多了,自然学会了察言观色。”
“真巧,”警探递了一根烟给伊蕾娜,“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撒谎,因为我的职业。”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朝伊蕾娜笑了笑。
别墅内,露西像一根柱子似地一动不动地立在起居室中央。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映着院子里两株红梅。
梅花比往年开早了三个月。她记得种下这两株植物的夫人说过,中国人讲究自然之道,万事万物需按照时间规律运行。例如说花朵,无论是开早还是开晚,在中国人看来皆为不吉之事。
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在她眼中,两株红梅仿佛化作了溅落画布上的点点鲜血。
那个日本记者失踪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记者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呈现出诡异的红色。
“千万不要将你那天看见的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你会为这个小镇招来恶魔。”记者并不知道,他瞪着红色眼珠的样子更容易使人联想到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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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2月26日,星期日,下午五点二十三分。
刚刚拜访完老师的陆鉴山走到小镇道路的尽头,回头不舍地朝别墅张望了一眼。橡树林挡住了他的视线,唯有三角形的屋顶像一顶白色斗笠戴在树冠上方。
那时他并不知道,橡树林的另一侧,菲利普教授家的钟点工露西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天下午教授给她放了假,露西约上女伴去曼哈顿看电影。不巧的是,半路上女伴身体不适,两人不得不折返回来。露西的家在小镇另一头,需要经过菲利普教授的别墅。
她下意识地往别墅的方向望去——那里没有橡树林挡着,视野开阔。下一秒,她看到小别墅的二楼,半开的窗户后露出一张笑脸面具——白色的皮肤,红色的大嘴巴,以及小丑特有的圆溜溜的红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