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沉，白色的篱笆在一栋栋小楼间宛如玉带。镇上的一位邮递员将晚报塞进院门前的邮箱，推着自行车疾步从岔道上拐出来。

从菲利普教授家出来不久，道尔远远看见邮递员标志性的灰蓝色制服和棒球帽。他想起今天下午在唐人街的危险疫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琼斯局长一定会下令封锁消息。不过，再严密的防范措施也无法百分百保证消息不会泄露。警探一边想着，一边朝着邮递员的方向迎面走去。

“你有什么打算？逼她说实话吗？”伊蕾娜跟在警探后面问道。

警探回头，胡子拉碴的脸上是无比认真的神情。

“我从不强迫女人，我有自己的办法让露西开口。另外，我希望你能主动交出伊藤的东西，那是为了你好。”

“男人们总是觉得他们替女人做的决定都是为了女人好。”

警探将烟蒂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石板路上立刻多了一个焦黑的灰印子。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女人。我前妻要我戒烟的理由就是为了我的健康。她不明白，没有这玩意儿才会要了我的命。”

他重新往前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朝着邮递员招手。

“伙计，过来一下。”

邮递员不明所以地靠过来。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非常瘦。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说话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

“嗨，今天有什么大新闻？”

“没什么特别的，和往常一样。”邮递员摇了摇头，但是片刻之后他的眼睛发出一丝光，“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了！昨天下午国务卿拒绝了日本提出的第二个谈判方案，今天报纸上都在说美国要和日本开战了！”

“哦，你是这么觉得的吗？”道尔低头瞧了瞧邮包里的各种报纸。露在外面的部分能看到头版标题。《美日关系无可挽回！战争在即？》

“我不知道。不过，要是国家需要我，我会上战场的。”

邮递员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到一声不以为然的冷哼。他的目光移向魁梧男人的身后，发现那里站着一位美艳的年轻女人。邮递员瘦削的脸颊刷地红了。

“谢谢。你该去送你的报纸了，小伙子。”警探拍了拍自行车，眼睛盯着街道对面。

警探的话解救了陷入尴尬境地的年轻人，他飞快地跨上自行车疾驰而去。

“你们美国人可真爱国，不过他的身板大概通不过招兵体检吧。”伊蕾娜语气冷淡地说道。

“……”

出乎意外的是，她没有听到警探的任何反驳。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逼人。伊蕾娜顺着警探的视线往对面看去。

那里站着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看起来像是一位亚裔。他皱着眉头朝着这边观望。他已经发现警探在盯着他，却没有回避视线。

老人与警探对视了几秒，之后低下头继续给院里的盆栽浇水。

另一边，菲利普教授的别墅里，露西按照习惯先到二楼打扫卧室。她原本是早上来做清洁的。因为今天是感恩节，她白天要帮母亲在厨房准备家庭聚餐，不得已拖到了现在才过来。

无人居住的房间因为定期清扫的缘故，看起来和主人去世前没有太大差别。露西简单扫了一下地板的灰尘，拿起抹布开始擦拭一座红色的书橱。屋子里异常安静，唯一的动静就是露西移动物件的声音。她今天很不在状态，动作迟缓默不作声，眼神也有些涣散。要是往常，她会打开卧室的收音机，一边跟着广播音乐低声哼唱，一边麻利地干活。

她将窗户打开，顺便擦了擦窗台。卧室的窗户连接着屋顶，是由一大片蓝色瓦片覆盖的斜坡。她记得夫人以前养过一只猫，名叫凯特。有一次凯特从打开的窗户跑到了屋顶上，喵喵叫着不敢下来。夫人叫了消防员才救下那只调皮的小猫。

如果夫人没有去世就好了……她是死于流行性感冒。教授说，这种疾病很可能是一种未被人类所知的病毒引起的。

露西回想着与菲利普夫人相关的往事。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令人尊敬的教授在夫人去世后开始沉溺于毒品。

她永远记得1939年2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日。那天傍晚，她在教授的别墅外撞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惊骇中，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当她再次抬起眼皮，二楼的房间空空如也，一切如常。

露西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那段时间正好有一个马戏团到镇上表演，露西认为是马戏团的小丑表演给自己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产生了奇怪的幻觉。

正因为这个缘故，露西从没有向警方提过此事。若不是伊藤记者要求她细无巨细地讲述教授去世前后的所见所闻，她绝不会将自己一眨眼的幻觉与教授的死联系在一起。

她想起伊藤最后着魔般的呓语。他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盯着地面，仿佛那里即将裂开一个无底的深渊。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每当露西回忆起这一幕，总是禁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不知道原因，只是单纯地觉得恐怖。

咯吱——

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猛地惊醒了回忆中的女佣。露西回头看去，发现卧室虚掩的门半开着。

是风吗？

她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宁全是因为刚才的遭遇。

都怪那位警探！

露西将手里的抹布扔进了水桶里。也许是为了转换心情，她离开窗台，打开了收音机。她将频道调到喜欢的电台。一刹那，欢快的音乐从喇叭中倾泻而出。露西并不知道，在她轻声哼唱的时候，一个男人跨上别墅的台阶，消无声息地潜入了屋子。

同一时间，道尔警探朝着马路对面的亚裔男人走去。

“嗨，这些是日本盆栽（BONSAI）？”

老人放下水壶。

“BONSAI这个词来源于日语，不代表盆栽起源于日本。日本人从中国人那里学到了盆栽技艺，又把它传入了西方。”

警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直接问道：

“刚才为什么盯着我？”

“我想你搞错了，我看的人不是你。这个小镇只有一名邮递员，名叫肯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

道尔警探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愣了半秒钟，拔腿朝菲利普教授的别墅狂奔。紧跟而来的伊蕾娜差点被警探撞倒在地。她望着警探急速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头发花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