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的余光斜照进生物大楼的走廊上。沈纫兰看了一眼手表，内心的焦虑又增加了一分。她现在愈发体会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宇宙间的真理。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荒谬地觉得时间流逝得既缓慢又迅速。

德雷克局长和王上校各有要事，先行离开了。

现在，约定的八个小时也到了。

沈纫兰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两只手自然地下垂着，优雅地交握于身前。尽管胸中波涛涌汹，那张娴静的面容上仍旧是波澜不兴的。她是实验物理学家，任何时候都应理性为先。然而，当她的目光与走出实验室的陆鉴山碰撞在一起，她感到理性之墙产生了不可控的龟裂。

她看到对方的眼睛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那大火如同从维苏威火山口喷薄而出，似乎要随着滚烫的岩浆淹没整个庞贝古城般危险。

“鉴……”沈纫兰担忧地唤着医生的名字，然而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淹没了她的低语。

“陆博士，我们又见面了。”

陆鉴山双手戴着手铐，他深深地凝视着沈纫兰，眼中的火焰渐渐消失了。紧接着，他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纽约警局的道尔警探。

就在今天早上，道尔警探得到陆鉴山可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消息，他立刻从纳苏郡的小镇警署驱车赶了过来。

“我们每次见面，似乎都是在很不愉快的情景下。”陆鉴山抬了抬腕上的手铐，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我还是同样的话，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杀害瑞恩·什拉齐医生。道尔警探既然在调查什拉齐医生的案子，是否听过YUKIHIME这个词？我是从什拉齐医生那里听来的，这是一个日语词汇，直译可以理解为雪公主。她是日本的女妖，其法力能够引起暴风雪，冰冻人类，吸食他们的魂魄。”

道尔警探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向陆鉴山本人确认。不过，此时此刻他面临的最大谜团似乎是“YUKIHIME”。因为陆鉴山的话让他想起了伊蕾娜讲述的童话。

……

深夜，修罗悄悄从床上爬起。他踮着脚尖穿过小矮人的房门，经过白雪公主的花窗，踏过小木屋的门槛，跨过花园的栅栏。他来到四方形的雪屋前，趴着窗户往里窥看。

雪屋中央的铁床上，躺着一位英俊的人类青年。他像是睡着一般，一动不动。小矮人们换上了祭祀的白衣，他们围在铁床边，嘴里念着奇怪的咒语。白雪公主微笑着坐在床头。她的皮肤像雪那样白，眼睛像乌木那样黑。

咒语停了下来。白雪公主伏下身，轻吻沉睡的青年。

青年裸露的皮肤上，开出了一片片雪花。很快，他的身躯被雪花覆盖，犹如一尊雪人。

白雪公主的双颊像血那样红。她朝雪人吹了一口气，雪花散开了，融化了，消失了。

……

他记得自己在听完那个童话之后，颇为厌恶地评价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与其说是白雪公主，不如说是冰雪女王。

“所以说……陆博士所说的这个东方的雪公主，到底是指什么？”道尔警探皱着眉头问道。

“是一种来自非洲的未知病毒。它的潜伏期极短，生物被这种病毒感染一个小时即可陷入昏迷，内脏和皮肤表面开始发生溃烂病变，生出白色的犹如雪粒的凸状物。仅仅四个小时之后，感染动物的躯体便会像雪一样融化。”陆鉴山一边说着，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面孔。他看见人们随着他的讲述而骇然失色。

“这种病变过程完全是不可逆的，从病发到死亡极其迅速，根本没有可供身体免疫系统反应和生出抗体的时间。就目前的实验结果来看，死亡率达到了百分百。”当他说出实验结果，他几乎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融化？”道尔警探的脑海中一个热带飓风正在旋转着掀起海啸般的狂狼，“融化后会留下深褐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血迹却没有血腥味。”

陆鉴山点了点头，进一步说道：

“组织细胞和血细胞全部被病毒‘消化掉了’。这种消化非常彻底，检测痕迹只能找到残留的血红素成分。”

道尔警探感到似乎有一条青筋在额头上抽动着。陆鉴山的话正好与沃尔夫医生对伊藤公寓的污迹检测结果相一致。

“看来……伊藤健一便是YUKIHIME的牺牲者了……”他喃喃说道。

陆鉴山听到伊藤健一的名字时微微一愣。他不知道伊藤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试图向他传递有关菲利普教授死亡真相的讯息。

“我想，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米切尔教授以及他的数名实验室成员，恐怕都已经遇害了。”陆鉴山抱歉地看向米娅。

米娅联想到之前在教授办公椅后找到的深褐色污迹，不可控制地打了一个哆嗦。她拼命地咬着下唇，避免自己情绪崩溃。

“这……这怎么可能？！”布朗教授瞪着眼睛，他无法接受如此可怕的悲剧，抗拒般地连连摇头。突然，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YUKIKIME具有传染性吗？"

这句话犹如从地狱深处冒出的呜咽鬼语，尽管音量不大，却像万箭齐发，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是的，这种病毒具有传染性。”陆鉴山合上双眼，沉默一秒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么说……”盖特警长的脸色铁青。就在陆鉴山话音落地的瞬间，他的两名下属像是触电般地从陆鉴山身侧弹开了。那幅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是在躲避恶魔。

陆鉴山理解地笑了笑，满是苦涩。

“目前所知的是，YUKIHIME可通过消化道和呼吸道传染。”

他在有限的时间内对传染性做了测试。A组白鼠吃剩的普通食物，再喂给B组白鼠，其结果亦导致B鼠感染死亡。另一项测试证明，从A鼠开始发病至死亡这段时间，病毒也能够通过病变的皮肤做接触传播。宿主死亡之后，病毒亦随之死亡，丧失了传染性。

陆鉴山毫不保留地将测试结果说出。作为医生，他清楚这种病毒的可怕之处。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让所有人知晓真实的情况。

“如果有人故意将这种病毒传播开来的话……”道尔警探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后半句。

“恐怕会在短时间内造成某个地区灭绝性的灾难。”陆鉴山替警探补充了后半句。

就在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的时候，陆鉴山再次开口了。

“YUKIKIME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潜伏期极短，发病速度快，致死率高。另一方面，这反而限制了YUKIKIME的大面积传播。也就是说，感染者体内的病毒还未广泛传播之前，感染者就快速死亡了。而且，实验证实该病毒的传染性较弱，除非直接食用受污染的食物或者近距离接触患者腐烂的皮肤，人体是不会受到感染的。只要做好防护和隔离，我们能够控制住疫情发展。”陆鉴山的眼神坚定，甚至可以说是满含着自信的。

他绝不能输给那样一群披着白衣的野兽。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热爱医学，却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同行，玷污了“医者”这个称号。这让陆鉴山感到愤怒，他的内心燃烧着熊熊火焰。

“两位警官，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是在和魔鬼赛跑。我希望美国警方能分清楚轻重，先让我针对YUKIKIME研发疫苗。”这么说着，他举起双臂晃了晃手铐，金属链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道尔和盖特对视一眼。事态严重，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权限范围。道尔警探想到唐人街那场来源可疑的鼠疫，决定还是先将陆鉴山带回纽约。

“陆博士，你所说的非常重要。不过，你毕竟涉及到纽约的一起命案，我需要你先跟我回纽约警局。”

“既然如此，道尔警探也请带上我吧。”沈纫兰突然开口，她先看了一眼陆鉴山，又将视线落回到警探身上，“我这里也要重要的情报要告知警方。”

她确信，有关三岛士季的证词能够帮助陆鉴山尽快摆脱嫌疑。

道尔警探点点头。和费城同僚一番交代后，道尔警探带着陆沈二人，坐上了返回纽约的警车。

此时，已经是11月28日傍晚六点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