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白色巨塔顶，向下俯视。

荒芜的褐色大地开了无底坑，冲天黑烟从无底坑升腾而出，犹如一把铁枪捅破苍穹。

他站在白色巨塔顶，向上仰视。

数不清的蝗虫在空中飞舞，遮天蔽日。它们头戴金冠，人面披发，胸覆战甲，毒尾尖牙。它们扇动翅膀，声如惊雷滚滚，势如战马奔腾。

他站在白色巨塔顶，回首来路，恶鬼顺着阶梯爬了上来。

他站在白色巨塔顶，展望前路

——万丈悬崖，已经没有路了！

他缓缓拔出剑，面向后方的恶鬼，誓死捍卫脚下的圣地。

轰隆隆，地动山摇中一面巨大的镜子从裂开的地底升起。

他看见镜子中，同样一座白色的巨塔。所不同的是，站在塔顶的是菲利普教授。

无数恶鬼扑向了教授，一条条绿色的胳膊缠绕上了他的大腿。菲利普教授痛苦地大叫一声，从塔顶跌落了。他直直坠入无底坑，炼狱的火焰顷刻间将他的身躯化为灰烬。

“您没有拒绝的余地。”

无底坑中，没有起伏的冰冷声音撼动大地。声波乘着蝗虫翅膀掀起的飓风，直上云霄。

“不，我拒绝。”

现实的牢笼中，陆鉴山一字一字，拒绝得干脆彻底。

“你们杀了我吧。”他平静说道。

“是么？”三岛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浅淡的眉毛略微向上一挑，似乎有些不耐烦。这时，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格拉祖诺夫身上。

“那好。在杀您之前，先杀您这位朋友吧。”他弯了眼眸，语气淡然。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格拉祖诺夫，强行将他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格拉祖诺夫不是乖乖任人宰割的性子，挥起一拳将一人击倒在地。

肉体重重倒地的声音犹如点燃炸药的火星，砰地一声之后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只是后者更惊心动魄——枪声仿佛是闪电之后紧随而至的雷鸣。

田中正男微微侧着身体，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举着刚刚射出一枚子弹的滨田式手枪。

格拉祖诺夫小腿中了一枪，下身重心不稳，猛地跪倒在地。

“安德烈！”陆鉴山几乎是在格拉祖诺夫倒地的同时，疾步上前撞开了日本兵。

他跪在地上，用肩膀支撑着格拉祖诺夫，迅速查看伤情。

“不用白费功夫了，Dr.陆。他出卖了您，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您救他。”

三岛冰冷的声音令陆鉴山的动作略略一滞。不过他马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脱下外套，从衬衣下摆撕下一块干净布料擦拭鲜血，以便确认受伤程度。

“我说过了，不用白费力气了！”三岛的音调陡然高了起来，“他不会死在枪下的。那种死法既难看又毫无价值......”

三岛的话蓦地停了下来，因为Dr.陆回过头来，朝他怒目而视。

此时陆鉴山已经检查完伤势。子弹穿透格拉祖诺夫的右侧小腿，造成严重的穿透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腿骨。

他怒视三岛，胸口微微起伏着。

三岛在那目光中反而笑了起来。他过分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

“作为一名每天与细菌、病毒打交道的医学技师，让他死在雪姬的亲吻下，应该是最浪漫最合适的吧？”

说完，他看向站在屋子中的日本兵。

“把俄国人拖出去。”

“慢着！”陆鉴山站起身，用力握紧拳头，“你们就只能靠这种卑鄙的手段逼我就范吗？”

三岛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

“您误解了，Dr.陆，我并不想强迫您。保存在帝国研究所里的原始病毒不慎被一个新人技师遗失了。因此军部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疫苗。之所以请您来，是因为我不忍让那些忠诚的帝国战士牺牲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毕竟，我也是一名医生呢。”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越发温和，墨玉般的眸子泛着仁慈的柔光。

田中将手枪插回腰间，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接着三岛的话说下去。

“实话告诉你吧，陆博士，即使没有你的疫苗，我们也会如期发动计划。你配合与否，都不会影响到最终结果。”田中细小的瞳仁略微转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自大的笑容，“东瀛的魔女会降临西方大陆，陛下的荣光将照亮北美天空。”

“计划？”陆鉴山心口一紧，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想起纫兰提到的平民袭击。

“那不是你该了解的事情。”田中正男的三白眼射出两道寒光，他转头面向三岛，“三岛医生，陆博士看起来并不想配合。这下你该放弃了吧。”

三岛置若罔闻，他直直盯着陆鉴山。

“Dr.陆，我对您的崇敬之心没有半分虚假。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学者，假如世界失去了您这样的天才，是人类的损失。我们当然也有能力研制疫苗，只是时间来不及了。能在三十二小时内做到这件不可能之事的，全世界恐怕只有您了。如果您答应制作疫苗，我可以承诺您，保证您的养父母以及亲爱的沈小姐的安全。对了，还有那位被未婚夫抛弃的格林小姐，我们也会放了她。”

“三岛！”田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三岛仍然无视了他。他现在只关心Dr.陆的回答。

“我保证承诺有效。Dr.陆宅心仁厚，一定不愿意无辜之人惨遭连累吧？”

陆鉴山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在竭力控制情绪。

“杰克......答应他......”格拉祖诺夫抬起头来，近乎乞求般地说道。

陆鉴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眸子变得幽深难测。

“好......我答应你。”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侧目扫了一眼安德烈，“我需要他的协助。安德烈是洛克菲勒研究所最好的病毒储存专家。如果没有他，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成功活化YUKIHIME。你很清楚，那毕竟是十四年前的病毒了。”

格拉祖诺夫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没有料到陆鉴山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

“我不认为一个伤者能够帮到您。”三岛说道。

“先让我给他处理枪伤，然后我才能进行疫苗的研制。”陆鉴山的语气坚决，“任何成功的科研项目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术业有专攻，我的所长在于免疫。如果不能成功唤醒沉睡的病毒，后续的一切作业都将无从谈起。”

三岛眯起眼睛，沉默了数秒。随后他勾起唇角，以一个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既然Dr.陆坚持要他协助您，我尊重您的意见。不过，您给他处理伤口的时间也包括在三十二小时以内。如果三十二小时之后您没有成功......”他闭上眼，语气哀伤，“请原谅我......我会让您死得不那么痛苦。”说完，他不再看向陆鉴山，径自转身离开了。

“陆博士，跟我走吧。对了，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别想着在操作间耍花招，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控下。”田中冷冷说道。

他招呼下属，将地上的格拉祖诺夫架了起来。鲜血凝固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