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家在若松町购买的二层小楼，因其街区的名称被部队成员称为“若松庄”。石井四郎东躲西藏之后，又秘密地回到这里。没有特殊情况，他绝对不会走出二楼的卧室。和室里除了床铺、小木桌和春海的钢琴之外，还存放着好几捆从满洲带回的研究资料。

1月6日中午，石井四郎在卧室中读到了那篇让他心惊肉跳的报道。此后几天，他总是长时间坐在木桌前，盯着翻开的日记本。如今的形势，对他和所有731成员来说都极其凶险，他知道这次麦克阿瑟一定会用尽所有手段将他找出来。

之所以他现在还能呆在若松庄，完全是因为盟军反谍报部门被错误信息误导，跑到金泽市和加茂村去抓人了。

石井四郎清楚，自己迟早会被逮捕。在那之前，要么孤注一掷执行“广岛计划”，要么就像近卫首相一样自行了断。

对于前者，他早已命令三岛做好准备。只要一声令下，整个东京......不......整个人类都将成为他的筹码。那是一个巨大的赌注，要是输了，连天皇也会一块儿完蛋！

至于后者，他这几天也认真想过。从满洲撤离时，他给每一位高级干部发放了自杀用的氰化钾，当然他自己也有一粒。至今为止，阻止他将毒药塞进嘴里的，是他对七十多岁的老母和膝下六个孩子的顾念不舍之情。

就在他于两个方案中犹豫不决之际，服部卓四郎给他带来了一个可谓转机的消息。

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过头，开口让对方进来。

随着纸门推开，一位穿着西装、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石井阁下！”男人摘下帽子，朝石井鞠了一躬。

“内藤，随意坐吧。”石井四郎仍坐在床褥上，仅仅是轻点下巴，以此回应了自己的大学学弟兼下属。

内藤良一盘腿坐了下来。

“其他二人还未到吗？”

“增田从千叶县老家秋元村赶来，估计还得等半个小时。三岛君刚才来过一次，后来出去给家母买红豆包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回来了。”

石井四郎说到这里，正好春海端着热茶走进来。

“春海，你再去门口看看。对了，让秋守在老夫人旁边，不可离开半步。”

“是。”春海放下茶杯，起身离开了。

内藤目送着春海的背影消失在纸门后，他朝春海的父亲赞叹道：

“春海小姐刚出生时，裹在襁褓里的模样还是那么鲜活，转眼间春海小姐也到了她母亲出嫁的年纪。她和‘京大之花’的清子夫人长得越来越像了。”

“是啊。”即使是面相威严的石井四郎在谈到自己的长女时，亦不由地流露出慈父的笑容，“这孩子除了长相，其他倒和她母亲全不一样。近来多亏她操持家事。最慰我心的是，这孩子孝顺长辈，常常亲自服侍祖母。”

“三岛君对千代老夫人也是尽心尽力呢。”内藤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了这么一句。

石井没有搭话，只是点了点头。待内藤喝了一口茶之后，石井开口转移了话题。

“趁着其他二人未到，还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何事？”内藤放下了茶杯。

“你还记得那个叫伊藤健一的记者吧？1941年年底，你我在哈尔滨相见时，你提到那个记者的记事本已经回收销毁了。”

“是的，这事我记得很清楚。潜伏美国的特工发了电报回来，汇报记事本在美国就地销毁。电报是发给防疫研究室的，我命人抄送了一份给军部送去，还有一份留作备案存放在研究室档案库里。”

“备份应该没有了吧？”

内藤摇了摇头。

“防疫研究室的档案随着空袭全都烧毁了。至于军部的资料，终战后的两个星期内，他们烧毁了所有的重要档案。”说到这里，内藤直直看向石井，“阁下为何问起这个？难道那册记事本有什么问题？”

石井随即笑了起来。他双手拢在袖子了，神情很是轻松。

“无事，不过是之前有末精三那家伙质问了一句而已。总之，销毁了就好！那东西要是还在这世上，又不巧落入盟军检察官手里，足以把我们所有人送上绞刑架。”

因为石井提到了有末精三，内藤趁机问道：

“听说有末中将和服部大佐已经前往镰仓做准备了。”

“是的，这也是召集你们三人前来的原因。”石井的面孔再度变得阴沉严肃，“你我能不能逃过此劫，全看镰仓之行的结果了。”

“难道说......那位阁下也会出席？”

石井不置可否。他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我目前的状况是难以出门的。因此，此事全得拜托你、增田以及三岛了。你们三位是我最为信任之人！”

内藤立刻明白了过来。战时，担任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主任的石井四郎长年呆在哈尔滨，其心腹内藤良一坐镇东京，代为指挥庞大的防疫系统。因为这个缘故，内藤得了一个称谓，即“石井机关大掌柜”。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不久，增田少将如期而至。三个人等了好一会儿，三岛士季却迟迟未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石井四郎也顾不上三岛了。按照原计划，他将极密任务交给两位学弟，命令他们立刻乘坐当天下午的火车赶往镰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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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春海推开了父亲房间的门。

石井四郎盘腿坐着，闭着眼睛。春海知道父亲醒着。她的眼睛红红的，有些湿润，像是刚刚哭过。

“春海,”未等女儿开口，石井四郎先说话了，“三岛君的下落，我会留意的。也许三岛君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带走了......你应该很清楚，除了美苏中的情报人员，本国的共产党也在四处搜寻我。”

“父亲......三岛君会死吗？”春海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问道。

石井四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春海进来，他就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沉默半响，春海听到父亲低沉的嗓音。

“你下去吧。”

春海紧紧咬着嘴唇，憋着眼泪退了出去。

由于兼任父亲的工作秘书，春海了解父亲的工作。除了极密内容，她大体清楚父亲战时从事着细菌战的研究。尽管父亲很可能遭到逮捕，春海却从未觉得父亲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在她心中，父亲是为国家为天皇陛下无私付出的英雄。

二十年的人生中，春海从未动摇对父亲的敬仰之心。然而今晚，她第一次憎恨起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