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开庭日

1946年5月3日凌晨,东京的某处公寓内,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杀人案。独居的租客被杀死在屋子中,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奇怪的是,凶手盗走了租客的钱包,一笔数额不小的现金却完好地留在了打开的抽屉里。

就在这起案件发生一个多小时后,东京的第一宾馆附近,又发生了一起拦路抢劫案件。受害人是一位日裔美国人,在盟军总部服役。事发时恰好是黎明时分,受害人从宾馆内走出,刚刚走到路口便遭遇了突然袭击。四个多小时后,美国参谋二部的特工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后备箱内,发现了被五花大绑,布团塞口的受害人。

次日,东京的所有报纸都将大张旗鼓地报道东京审判开庭日。两起恶性案件犹如黑暗中盛开的罪恶之花,尚未引起大众的关注便迅速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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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半,位于市谷台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内早已是警卫森严的模样,戴着MP臂章的宪兵们把守着各个出入口。开庭时间是十点半,11国法官尚未到庭,而作为被告的28名甲级战犯也未抵达。雄伟的大厅内,除了极少数早早到现场占据有利位置的记者和调试仪器的摄影师,几乎可说是空荡荡的。

这里原本是日本陆军省所在地。不知什么缘故,厚重感十足的建筑完全没有遭到美军的轰炸,内外皆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作为日本军部大本营,这里可谓战犯们的巢穴。审判厅是由一个大礼堂改建,内部颇为宽敞。大厅正面,是远远高出地面的一排法官席,其下是秘书席。

以法官的视角看向整个法庭的话,大厅的右侧是一处两层楼的设计。底层是留给各国记者和摄影师的位置,大概有四五百人的席位。楼上是旁听席,旁听票是免费发放给民众的。开庭日的旁听票早在前一日下午就全部抢光,据说市场上甚至出现了票贩子高价出售旁听票的情况。

法庭外,一个小个子带着眼镜的日本男人将记者证递给警卫。一番检查后,他走进大厅,首先看向了记者席。由于时间尚早,记者席上只有稀稀拉拉的数人。其中绝大部分是白人记者。男人端详了一番,向仅有的一位黑头发的同僚走去。

“早上好。 没想到还有比我来得更早的日本人。你是哪个新闻社的?”男人笑眯眯地问道,同时亮了亮自己的证件。

被搭话的似乎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他面色阴沉,对于同僚的主动搭话,仅仅是冷漠地扫了一眼来人的证件——《日本时报》记者,橘雅彦。

这个叫做橘雅彦的人,显然有着自来熟的性格。他借着凑近的机会,也垂眸扫了一眼对方挂在胸前的证件。

“啊,原来是《朝日新闻》的远藤总一朗先生。”

橘的年纪看起来和对方差不多,却显得更有朝气。他双手抱胸看向空无一人的法官席。

“麦克阿瑟选择这里作为东京审判的舞台,真是意味深长呢......”

橘雅彦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冷哼。转头看去,落入眼底的是同僚颇为玩味的眼神。

“像极了好莱坞的电影棚。”

橘露出诧异的神情,愣了一秒钟之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此话怎讲?”

远藤没有搭话,他收回落在法官席上的目光,埋头调试自己手里的相机。

镜头前,橘的脑袋突然冒了出来。他像是故意要挡住对方的镜头似的,鼻子几乎贴到了镜片上。

“我知道远藤先生的意思了。你是想说,盟军的法庭不过是按照剧本在演戏,是么?”

远藤放下相机,两只眼睛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他正要开头说什么,冷不防胳膊上一点刺痛,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你?!”远藤的眼睛在看到对方手里一闪而过的针头时霎那瞪大,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猛地往一边栽倒。

橘在他倒地前伸手扶住了他。

“哎呀!”他故作夸张地叫了一声。就在其他记者转头看来时,橘用娴熟的英文说道:

“请帮忙叫法警进来帮个忙。这儿有人晕倒。”

半个多小时后,原日本陆军省东条英机的办公室内,远藤从药物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头疼欲裂,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额,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来。定睛一看,自己的两手戴着一副手铐。他用力挣扎着坐起,抬头只见橘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橘的身后,站着一位穿着美国军装、上校军衔的白人。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远藤怒道。

“不用再伪装了,坂口少佐。”白人军官开口是生硬的日语。他有着一头卷曲的红色,绿色的眼睛仿佛黑夜中幽幽发光的狼眼。

这简短的一句话,犹如一颗子弹击中坂口。他的脸色铁青,眼中先是凶光毕现,继而又冷漠下来。

见坂口沉默不语,白人军官转头朝下属说道:

“交给你了,井上少尉。”

“是,莱特上校。”

随着关门声响起,临时充当审问室的房间内只剩下两个黑头发的男人。坂口抬头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随后将刀锋般的目光转移到面前的少尉身上。

“美国人的走狗!”他恨恨地说道。

凯文·井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是日裔美国人。早在我祖父那一代就移居美国了。”

坂口冷笑。

“那又如何?如果你们是美国人,战争爆发后罗斯福为什么要把你们全部驱赶到最贫瘠荒芜的地方,限制在集中营里?在白人眼中,无论你们在那片土地上繁衍了多少代,你们终究是黄皮肤的下等人。真可怜,你们身上留着日本人的血,却不属于高傲的大和民族;你们在美国出生,却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美国人。”

他的话音刚落,井上俨然被踩到了痛脚,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坂口,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情!”意识到失态,井上迅速调整了情绪,“你的事情我们很清楚。作为日本宫城政变的参与者,你是日本政府的要犯。今日凌晨三点左右,你杀死《朝日新闻》的远藤总一朗,偷走了他出席庭审的证件,又换上了你自己的照片。你假冒身份到这里,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亲眼看到东条英机等人受审吧?”

“哼,东条上等兵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懦夫!这些人哪怕还有一点点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和自尊,就应该在巢鸭监狱里集体自杀!日本的前高官们,竟然不知羞耻地出现在法庭的被告席上。他们怎么能忍受在全世界的面前接受公开审判的屈辱?我想这些家伙早将帝国的荣誉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激愤地说完一通话,喘着粗气瞪着审问官。

“所以你按照三岛士季的命令,潜入法庭?三岛现在在哪里?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坂口咧嘴笑了起来。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前日本首相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诡异。

“我在走进法庭前,已经提前注射了三岛少将给我的F-YH。实话告诉你,我所接触的人,恐怕都已经感染上了病毒......”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直愣愣地盯着井上,“当然,也包括你和刚才那位上校。”

井上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的瞳孔因为震惊和恐惧微微收缩。

“你的意思是,你要全日本和你同归于尽?”

坂口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的五官因为狂热而扭曲着。

“三岛少将手中有疫苗。他会保证大和民族重新崛起。在那个雪姬清洗后的新世界,不会有白人的位置。亚洲人民会在天皇陛下的带领下,走向光明的未来。”

话音落地,房间内立刻响起井上的大笑声。

刚才的恐惧仿佛只是做戏,井上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全身颤抖,一手疯狂地拍打着桌子。

“可笑之极,你现在还在做大日本帝国的美梦呢!离开广岛后,你没有回老家仙台,而是躲到了群马县的深山里,我说得没错吧?你用无线电发报机和三岛联络过一次。早在那个时候,参谋二部的特工就追踪到你的位置了。我们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你。藏匿期间,你与三岛除了唯一的那次联络,根本没见过面。试问你又如何从他那里拿到病毒?”

坂口愣住了。两秒钟之后,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么说,今早我杀掉远藤时,你们的特工也监视着我?”

“特工的任务是在三岛与你接触时,当场实施抓捕。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特工不会出手管多余的事情。”

这下换做坂口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的确是参谋二部的行事风范。死一个日本人而已,在你们眼中根本不算事儿。”

“坂口少佐,杀死同胞的,是你自己。”井上冷冷说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三岛在哪里?”

“......”

面对坂口的沉默,井上眯起眼睛。

“还有一点我不得不告诉你,三岛手里根本没有疫苗。他欺骗了你们所有人,包括他昔日的主子石井四郎。”

坂口仍然没有开口,不过他眼中卷起的风暴已经暴露了他的动摇。

井上不失时机地再抛下一枚炸弹。

“三岛指示你冒充记者潜入法庭,却没有给你下一步的指令。你是在记者席等他出现吗?很抱歉,在我们看来,三岛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与你接触。他一直没有现身,不是吗?三岛根本不信任你。他利用你,不过是为了让你当一个幌子。真可惜,坂口少佐,你空怀一颗赤诚之心,到头来不过是一枚吸引炮火的棋子。”

坂口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恶狠狠地瞪向井上,眼神仿佛要吃人。

井上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击溃对方。不,对方已经败下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