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早上八点四十二分,载着26名甲级战犯的巴士车驶入了原陆军省的停车场。由于另有两名战犯板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从暹罗遣送回日本,法官们为了等待两人的出庭,原定于十点半开庭的时间延后到了十一点。然而到了十一点过十分,美军通知两人仍在押往东京的路上,于是法官们决定先行开庭。
午间休息后,下午两点半庭审继续。大厅内,沈纫兰坐在记录员和翻译席上。和她同席的还有多位盟国的翻译,每个人面前都放置着纸笔和事先备好的庭审文书。她戴着耳机,一心投入到工作中。唯有不需要翻译的间隙,她停下来用那双聪慧的眼睛纪录法庭上的一切。
11国法官席上,坐在最中间的是来自澳大利亚的庭长韦伯爵士,他的右手边是位列第一席位的美国法官,左手边则是第二席位的中国法官梅汝璈。
沈纫兰正好有一位同族叔叔在中国代表团任顾问。她从叔叔那里听说为了法官座次的排序,梅法官做了一番不屈不挠的斗争,最终使中国的席位排在了英国之前。
这绝不是个人的名利之争,而是国家尊严之争。此时此地,他们正处于没有硝烟的战场。
这段日子以来,沈纫兰协助着中国检察组的工作。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然而真正投入进去后,她才深切意识到这项工作是多么艰难。
沈纫兰轻轻咬着嘴唇,看向她左边的检察官席位。中国检察官向哲濬正一脸严峻地坐在首席检察官美国人季南的旁边。
美国人控制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一切。在麦克阿瑟的默许下,日本天皇这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头号战犯没有出现在国际检察局的起诉名单中。就连已经被《星条旗报》爆料的石井四郎以及其余细菌战干部,名字亦全部从乙级丙级战犯的名单中消失了。
明知道那些魔鬼在中国的土地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却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这是多么巨大的屈辱和激愤——中国代表团难道是不作为么?不,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沈纫兰侧头,压抑着怒火的目光落在法官席正对面的被告席上。那里,28名甲级战犯坐成两排,他们中大部分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侵华战争,手上沾满中国人的鲜血,其中也包括主持建立起731部队的原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
她知道,就连这28名罪恶滔天的甲级战犯,要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亦是极其艰难之事。国民政府正准备内战,没有心力支援驻日代表团。美国检察组有100余人,苏联有70余人,而中国检察组全部人加在一起竟不到15人!加上日本有组织地烧毁了大量战争文书,而国内五十年来战火频繁,政府亦未重视过收集日本侵华的罪证,以致于明知日本人在中国的种种恶行,却苦于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提交法庭,这在重视举证的英美法系简直是致命的!
可怜她的祖国是如此孱弱,国民政府是如此无力,不得不依附于美国而忍辱妥协。但是,如今身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作为一名中国人,这是他们必须坚守的最后一道阵地,是绝不能再退的战场。
此时,法庭总指挥在念着起诉书,上面长达数十个诉因,却没有包括细菌战和人体实验的只言片语。
沈纫兰的位置离贵宾席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代表团团长朱世明中将坐在美国第八集团军军长旁边。麦克阿瑟因为要接待来日调查粮食恐慌的前总统胡佛,缺席了今日的开庭。
王之少将坐在贵宾席的后面,他旁边的位置空着。那个席位原本是将军特意留给陆鉴山博士的。
自庭长宣布开庭,沈纫兰一直没找到恋人的身影。
沈纫兰和王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转移了视线。
尽管心怀疑惑,沈纫兰却没有一丝担忧。她相信对方和他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那场战斗。尽管阵地不同,他们却怀着同样的坚守之心。
就在这时,法庭上发生了骚动。
坐在被告席后面一排的大川周明突然伸出手臂,发疯似地用力拍打着前方东条英机的光头。
这位有着“日本法西斯主义之父”称号的作家,一边攻击着日本前首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我要杀死东条!我要杀死东条!”
话音落地,立刻引得法庭一片哗然。站在大川周明后面的宪兵赶紧制止,然而这位看似瘦弱的老头子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蛮力,竟然还想挣扎着骚扰前排的东条。宪兵不得不用力将他抱住。
沈纫兰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大川周明早在开庭之前就向法官提交了书面申请,声明他患有精神疾病,要求法庭对他进行医疗鉴定。但沈纫兰很清楚,大川周明不过是在装病。那位狡猾的大学教授,旨在借装疯卖傻来逃避审判。
然而韦伯庭长似乎上了他的当。法官们休庭退到会议室,一番讨论之后,按照多数派的意见通过了他的申请。
大川周明被宪兵带出庭审厅,送到了法庭医务室进行初步体检。如果他的精神状况无法继续出庭,将被押回巢鸭监狱,由专门的精神科医生进行进一步鉴定。
凯文·井上在廊道上和押着大川的宪兵插肩而过。他略略侧身,注视着那位仍在不断说着疯话的日本人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原以为能从坂口那里撬出三岛士季的踪迹,不料那个日本人是一个软硬不吃的,铁了心沉默到底。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些旧日本军人的思维模式,就像他至今也想不明白日本人为何会做出神风攻击这种荒唐的自杀式袭击。
井上少尉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直到他听到大厅内宣布休庭的声音。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首个开庭日顺利结束了,尽管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不妨碍评价它是成功的开始。
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井上少尉趁着观众退出前,迈开步子朝楼上走去。他还要向莱特上校报告——首日开庭结束,姑且认为这一天三岛的威胁暂时解除。
另一边,法庭设置的临时医务室内,由GHQ指派过来的急救医给大川进行了一番检查。
一直处于狂躁状态的大川试图在就诊时掌掴医生,被两名宪兵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吉野,给病人注射一针镇定剂。”医生朝助手喊道。
叫做吉野的小个子助手是一位日裔美国人。随着美军进驻日本,不少日裔被招入军队中作翻译。远东军事法庭考虑到庭审中的意外情况,除了安排白人医生外,特意指派了懂得日语的助手。
助手闻言,转身走进药品室。很快,他端着托盘出来,盘中放置着针管。
两名年轻力壮的宪兵牢牢地将大川固定在床上。吉野走过去,挽起大川的袖子,熟练地将黄色橡胶管绑到对方的上臂。
原本还骂骂咧咧,试图挣扎的大川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一动不动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吉野口罩上露出的黑色眼睛。
吉野俯下身,一手按着大川的胳膊,一手拿着针筒正要注射,突然一只手伸来,死死地箍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大而有力,手背上是浓密的体毛,既不像是一位医生的手,也不像是一位亚裔的手。
日裔助手抬起眼皮,目光顺着白色袖子向上,最后望进一对锐利的眸子里。
“三岛,你果然是计划将巢鸭监狱作为病毒的第一传染源!那些战犯虽然罪无可赦,不过你会将自己的同胞作为第一批感染者,确实让我震惊。”医生将口罩扯下,露出鹰钩鼻和刀削斧砍般的五官,“你想办法联系上了监狱里的大川周明,说服了他配合你的计划......陆博士说你不会信任其他人,投放病毒这件事一定会亲自动手。他果然没说错。”
康普顿上校的话音刚落,陆鉴山的身影出现在了医务室门口。
“你袭击了真正的吉野,套用了他的身份。不过你应该没想到,CIC这次也及时调换了主治医。”
陆鉴山走到三岛面前。
“这一出请君入瓮,不知你还满意?”陆鉴山拿起托盘,举到三岛身前,“放下针筒吧,你要是有任何其他意图,康普顿上校会立刻扭断你的手腕。他是一名杰出的职业军人,不像我这样软弱。”
三岛闻言,乖乖地将针管放回了托盘内。然而下一秒,他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隐隐的微笑,仿佛是修得大果的佛弟子。
“果然,我了解您,正如您了解我。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要纠正您,Dr.陆......”他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语调轻柔,“那根针管里的确是镇静剂哦。刚才在药物室,我先给自己注射了F-YH。以超级病毒的传染性来说,一旦它进入人体,五分钟之内就可以传染他人。”说到这里,他咯咯笑了起来,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
“现在,我们六个人在这间屋子里。您要如何处理呢,Dr.陆?我可以给您建议哦,最高效的防止病毒扩散的方法......”三岛莞尔,“杀掉其余五个人,您再自杀就好了。对了,记得在那之前,先打电话告诉GHQ做好善后措施。”
陆鉴山眼皮猛地跳动起来,他感到体内的血液开始逆流。